以前乡村不通电,榨油都是用原始土办法。围水筑坝,利用水流落差,水车转动,激发舂杆,带动石磨盘,以此来碾压榨油的材料。每年的小满过后,乡村里的油菜籽丰收了,这时,油榨坊里的水车也开始转动了起来,浓郁的菜籽油香味飘荡在乡村上空。
我们村庄的油榨坊是七十年代生产队的时候修建的,到了分产到户后,细外公把村里的油榨坊承包了下来。他的手艺老到,给油多。每年的小满刚过,油菜籽即将成熟,离油榨坊开榨日子也就临近了。细外公一头钻进油坊,把角角落落打扫得一尘不染。火生起来了,大锅支起来了,伙计们挽起了衣袖准备好了。随着“哗啦”的一声,乌黑饱满的油菜籽倒入大铁锅,伙计们上下翻炒。细外公在边上眼睛睁大了,鼻翼合翕着,表情庄重而严肃。生怕有半点闪失。火候的掌握是通过眼看、鼻闻、手摸一系列方法进行的。“起锅——”细外公不失时机喊道。大伙一阵忙乱,把炒好的油菜籽倒人磨盘中,一拔栓头,磨盘便“吱吱呀呀”的转动起来。一阵浓烈的清香顿时飘荡在乡村上空,飘荡在乡村每一条弄巷中。大人们用鼻子贪婪的深吸着说,可以就着油香味吃白饭了。
炒过了,碾碎了,还要入蒸笼蒸,蒸好之后,在镂空的大木头里铺上稻草,把油菜籽倒进去,加上木塞,用吊起的擂木撞击木塞榨取油来。伙计们光着膀子,下身只穿一条短裤衩,赤裸着双脚,伙计们各自扶着檑木,一阵嘿呦嘿呦的号子声,檑木发出“咚咚咚”沉闷的声响,随着木塞的一点点锲入,两边油珠子慢慢从缝隙的渗出,汇成一股清澈的油注,清香四溢的菜油顺着油槽哗哗的往油缸里流淌。
除了初夏榨菜籽油,下半年还可以榨花生油、芝麻油以及山茶籽油。有时也会榨桐籽油、乌桕籽油和蓖麻油,这些油都是不能食用的,只是收点加工费。到了下半年,油榨坊里经常是“咚咚”的檑木声此起彼伏,上下一片繁忙。传统工艺榨出来的油纯正地道,从来不做手脚,按照一定的比例兑换多少油,这里面只有一小部分的赚头。除了加工费,平时油槽里的脚油也可以收集起来,过滤澄清后再低价出售,油榨坊的老板充其量也是攒点辛苦钱。
榨油的时候,大人是不让我们小孩进入油榨坊里头玩耍的,生怕那些转动的水车磨盘伤到我们。但到了不榨油的时候,油榨坊里成了我们小孩子的乐园,就像是城市里的游乐场一般。打开闸板,河水倾泻而下,水车“吱吱呀呀”地转动了起来,我们坐在舂米的横梁上,一下翘起,一下又重重的落下,屁股颠得生痛,但依然乐此不疲;还可以爬到磨盘上,呼呼转动起来,直到昏头转向站都站不稳。
细外公对我是喜欢的。上中学住校,每个星期都要回家拿米拿菜。那次驼米拎菜上中学,途径细外公的油榨坊,被细外公瞧见,细外公朝我招招手叫我过去。我满腹狐疑上前去了,只见细外公把我的菜罐子拿了去,打开网兜,揭开盖子,舀了满满一勺子黄橙橙的菜油放进我的梅干菜里头。临走,细外公还叮嘱我说,每个星期上学,只要看见油榨坊的门是开着的,就自个进去,细外公给你加勺油。那时虽然读书带的菜油水不多,但毕竟也是十多岁的孩子了,细外公没有叫唤我,我是不会贸然自己去细外公油榨坊的。
后来,乡村里通了电,细外公购置了自动化榨油机械设备,但那套传统的古法榨油行头细外公没舍得拆除扔掉,依然摆放在油榨坊的角落里。后来,随着乡村旅游的发展,当地旅游部门找到细外公,要求他们表演传统古法榨油民俗节目,给来往游客观赏。细外公满口应承了下来。细外公又把原来的人马拉拢了起来,组建了一支传统古法榨油小分队,统一行头着装,身着布衣,腰系红绸,脚穿布鞋,并配上了台词:“一撞荣华富贵,二撞金玉满堂,三撞人来人往,四撞大吉大利,五撞蒸蒸日上,六撞财源滚滚……”伴随着阵阵清脆的撞击声和吆喝声,古法榨油仪式拉开帷幕。细外公和几位榨油师傅双手推起长锤,用力撞击木楔子,在成百上千次的撞击中,榨打出菜籽油。原木窝槽的缝隙里渐渐流淌出金黄色的清油,作坊里弥漫出香飘四溢的油香味。游客拿着手中的相机或手机,纷纷拍照留影。
古法榨油效率虽比不上机器,但古法榨出的油,却有着不可取代的市场地位,它比机器多了一份人情、文化以及传承。听到“咚咚”的撞击声,看到碾磨“呼呼”转了起来,上了年纪的游客触景生情,仿佛找到了从前老油坊的味道。